like抽筋 發表於 29-7-2010 13:13:12

[轉]謝女嬌

引子

  這是一座雅致的別墅,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留下來的。雖然比不上大觀園,但是園內小橋流水,亭臺樓閣,池館水榭,假山碎石,無不點綴得極為巧妙。看得出是能工巧匠費了很多心思的。

  就是這么一座園子,一荒廢就是20年。20年啊!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上,連一瞬間都算不上,可是在我們的一生中呢?我們有幾個20年?反正,我覺得,我能拿出來的20年也就是從20歲到40歲這20年而已。

  20年之后,有個大人物駐進此園,并且還很是下了一番功夫,可是他只住了10天!就倉皇而逃了。而且他也實在慷慨,把整座園子送給了一個書生,據說那書生是他的好朋友。

  書生呢?就是水成雨先生,此人文采風流,文名滿天下。可他本人,還只有20歲!后生可畏!不過古人多早熟,王勃先生寫《滕王閣序》的時候也就是二十來歲。似我輩,也就只有慚愧的份了。


第一章 誰翻樂府凄涼曲?

  水成雨先生進駐芙蓉香園的時候,正是秋天。雁陣驚寒,聲聲凄切。水成雨曾經創作了一部長篇小說,名字就叫《雁成陣》,寫的卻是李自成倉皇逃離北京的事。

  水成雨可是個瀟灑之人,15歲就開始了仗劍走天下,一走就是三年,等他在煙雨樓看了金庸群俠大鬧南湖,在黃鶴樓頭看了崔浩題詩,在四川成都看了杜甫草堂,在山海關看了吳三桂開關放滿人入關的天下第一雄關,他來到了北京。在北京一住就是二年,二年的時間不到,《雁成陣》已經名譽全國!連宮廷里的皇帝都讀到了。據說皇帝是擊節叫好,金殿召見,水成雨侃侃而談,惹的皇帝大不高興,于是也就“不才明主棄”了。

  好歹他還沒有“多病故人疏”,那個大人物仰慕他的才華,竟然邀請他到芙蓉香園小住,可惜,大人物自己無福消受,把整個園子做了人情,統統送給了水先生。

  水成雨只帶了五個人,一個丫頭,伺候衣食起居;一個書童,伺候書房;一個管家,負責收禮、理財,管理花園;一個火頭,負責廚房中的一切;一個不管,別人不管的事情都歸他。

  山不在高而在仙,人不在多而在精。這些人各司其職,倒也能撐起偌大的芙蓉香園。只是,不免太空曠了些。

  但是對于水成雨先生來說,一切他都可以不問,他選擇了夢桃軒供自己居住,這一片宅子,背靠草木繁盛的土山,一側清溪流過,門前是抄手游廊,從水亭前面的路可以通往其他各處,這是園子的中心。

  晚上,只留下一個丫頭住在旁邊的耳房內,水先生就這樣開始了他的芙蓉之旅。

  夜里,水先生是照例要讀讀書的,這時候已經不用去讀四書五經了,最好的消遣乃是明人的筆記,實在無聊了,還可以翻一翻紀大煙袋的《閱微草堂筆記》,這樣的日子,大約是神仙也可以不換的吧?

  而且,水先生剛剛睡下,就會有琴聲安撫他入睡,如果不是清心普善咒,那至少也是松鶴吟,總之可以一清君心的。
  但是水先生睡不著了,他翻身坐起來,尋找琴聲的出處。他對自己的那幾個下人再熟悉不過了,不可能有人給他奏出這么美妙的琴聲來!

  琴聲就在耳朵邊,古樂府的凄涼,塞滿了他的耳朵,繼而順著身體的脈絡流入四肢百骸,讓他通體舒泰。

  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:琴聲!誰在撫琴?

  丫頭似乎睡得一塌糊涂,房間里沒什么動靜。順著游廊,來到水亭,這座亭子建在橋的中間,可以俯瞰流水。

  水流緩緩,但是和諧入耳,妙的是,琴聲就是從水下傳來的!

  駐足良久,琴聲不絕于耳,而從琴聲的激越高亢中,他知道撫琴人顯然已經知道了有人在聽琴,所以倍加增加了力量。

  楊意不逢,撫凌云而自惜;鐘期既遇,奏流水以何慚!

  一輪明月,斜掛天際,素月分輝,灑在一溪瓊瑤之上,河底的水草都看得分明,水底下會有什么?

  良久,琴聲錚然一聲,寂然不聞!

  水成雨聽的大汗淋漓,真可謂是暢快平生!

  四周沒有別的聲音了,只有流水的嘩啦聲,一個節奏,清脆而不單調。

  水成雨悵然回頭,往屋里走去,還一步三回頭,不忍遽然離去。

  丫頭醒來了,披著單衣,走出房門,睡眼惺忪,問先生何事。成雨擺了擺手,示意她去睡,而他自己,注定要失眠了。

  是誰在撫琴試藝?在這個云淡風輕的夜晚。

  水成雨放下手中的書,又陷入了沉思。

  然而琴聲再也沒有出現過,只在隱約間,還有裊裊余音,繞梁不絕。

  日上三竿,水成雨起床了。踏拉著小桃(就是丫頭)給他做的拖鞋,來到水亭。

  水亭呈六角形,四周六根柱子,猶如撐開了一把傘,依柱可以下望水底,水底秋陽,熱烈多情,水草順水,無法支開自己的天地,實在看不出什么。

  他換了一個角度,太陽從邊上投射水底,他看見了!

  一把古琴!擺在水底,琴弦似乎就是水流的細線,稍微更換一下角度,琴就沒了!

  這可是個絕妙的發現!他笑了,他覺得他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園子了。

  自此而后,水成雨就在房子里用功,他開始醞釀另一部長篇歷史小說《風流恨》。題材嘛,水先生可沒告訴我,我也就沒法跟諸位交代了。

  夜里,他會準時來這里聽琴,大弦嘈嘈,小弦切切,而其時恰當夜半無人,不是私語而何?
  琴聲從開始的悠揚激越,慢慢的演變成婉約低回,直至纏綿哀怨,可以說百種風情!

  一個女人!這是水成雨的第一印象。

  滿腹幽怨!這是水成雨的第二印象。

  這還不夠嗎?水成雨雖然只有二十歲,但是他已經是久歷花叢了,不過懶于回顧而已,對于女人,水成雨自信是了解的。

 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,按照他的邏輯,麻煩惹上身了。

  此后琴聲多奏凄涼之音,滿腹心事,要向人訴說一樣。半個月下來,水成雨感覺這已經是為從未謀面的老朋友了。

  “小桃,晚上你聽到什么了?”吃飯的時候,水成雨問。

  “沒有聽到什么呀。”小桃的眼睛睜得很大,“先生,晚上有誰來過嗎?”

  “沒有。我隨便問問。”水成雨覺得奇怪了。

  我在床上睡覺的時候,也能聽到琴聲破空而來,可是這么久了,小桃竟然什么也沒有聽到!這丫頭,睡得太沉了?


第二章 風也瀟瀟

  火頭老王殺了一只雞,實在是因為太忙了,以致忙中出錯,雞沒殺死,從地上打了幾個滾又跑了。老王就滿園子找雞,可是園子太大了,雞隨便躲在一個地方就很難找,但這難不倒老王,因為雞在流血,所以可以順著血跡去找。

  初時可以看到血跡,一路尋來,血跡明顯,老王就想:“已經抹了脖子了,看你能跑到哪里去!”血跡越來越濃,越來越多,讓老王想象不出的是,一只雞能有這么多血?

  從廚房出發到先生住的夢桃軒,怎么說也要一里半地,何況這雞也不懂兩點之間直線最短,是在曲折中前進的,那就更遠了,可是血跡這么濃,按說,早就死了!

  但是到了河邊,血跡就不見了,當然,雞也不見了。

  老王凝望著河水,沮喪地搖了搖頭,這只雞,看來要自己貼錢去買了!

  老王回到廚房,這是屬于他個人的天地,他馬上就發現,有人來過。老王對自己的環境再熟悉不過了。他總是能很快就完全適應自己的環境,并且,他能把自己變成環境的一部分。

  誰會來?老王捕捉到的信息是一個女人。唉!女人!

  飯后,管家劉二到花園里收拾,收拾花園,對于劉二來說,和他收禮一樣,他都是極為精明的。劉二是水成雨的老管家了,劉二看著成雨長大,看著他在同齡人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。后來干脆跟著他浪跡天涯。

  從老家江寧出發,先到浙江,走過三湘,欣賞了洞庭美景,參拜了陶澍先生的印心石屋,一主二仆進入巴蜀腹地,成雨,還有書童凌利,三人是結伴而行的,臨行前,老主人再四叮嚀,要劉二照顧好一主一仆,老主人那份重托,簡直像白帝城托孤!
  劉二去了一趟秦淮河,佇立河邊,憑吊秦淮八艷,他決定憑吊完后,就摒絕塵念,一門心思伺候小主人。

  于是董小宛卞玉京寇白門李香君柳如是們都從水中探出頭來,對著他笑。劉二滿足了。四十歲的人,下定決心不去想別的,一心一意照顧成雨,那也實在不容易。

  因此成雨特別感激他。

like抽筋 發表於 29-7-2010 13:14:12

蜀中千里沃野,古來就是天府之國,在這里,大漢王朝寫下了輝煌的第一筆。而昭烈帝雖然最終憾而棄天下,可是畢竟鼎足三分!蜀中,那就是漢中。而蜀中人熱情好客,那也是大大有名的。

  蜀僧抱綠綺,西下蛾眉峰。為我一揮手,如聽萬壑松。

  成雨對于尋找音樂高手樂此不倦,劉二也沒奈何。不過令劉二感到欣慰的是,他們不必憂慮飯費川資,來送禮的人絡繹不絕。

  這是蜀人的高明處,他們可以不去巴結當朝大老,卻很愿意維護一個文化人,至少,劉二是這么看的。

  所以現在劉二掂量禮物,就好像是小偷看中某個人的錢包一樣,他們可是完全不用細看,眼角的余光一掃,就知道里面的銀子有幾兩重。

  才到京畿,劉二眼睛也花了,江寧雖說是六朝古都,可是比起雄偉的北京城來說,缺少的就是那股霸氣。也許正因為此,燕王朱棣舍棄了南京,大肆修建北京城。

  后來他們南下經過濟南府,接受了歷城劉知縣的饋贈,住進了芙蓉香園。芙蓉香園坐落在歷城東北的華山腳下,濼水居其北,清河居其南,濟南府號稱七十二泉佳天下,水是不用發愁的。而這座華不注山,也被人題在了趵突泉的濼源堂:“云霧潤蒸華不注,波濤聲震大明湖。”不愧是名家風范,竟然一副對聯維系了三大名勝。

  可是剛一進來的時候,劉二就覺得有點陰森。但小主人熱情高漲,他也就無從置喙。

  現在看著這滿園的花草,劉二覺得,靠他一個人,那是怎么也沒法收拾利索的。

  成雨說了,照顧花草要有重點,看來也只好如此辦理了。

  劉二才要歇歇,就看到一只雞,脖子里流著血,往主人的房子那邊跑去了。那只雞已經奄奄一息。

  這個老王!怎么這么不利索!殺只雞還要滿世界的跑。

  劉二搖了搖頭。

  過了一會,看老王低著頭,急匆匆的往那邊去了,劉二便開始做自己的工作。

  花鋤入土感覺不同,再溝兩下,露出一個洞。

  洞內黑魆魆的,劉二正想仔細去看,一股青煙上升,裊裊飛去。

  劉二心慌意亂,一定是打開了什么未知的東西,說不定是塵封已久的一段故事呢。他猶自懊悔,就見老王急匆匆的跑來:“管家,沒看到我的雞?”
 “看到了,你不是追過去了嗎?”

  “唉!沒追上!跑了!”

  跑了?一只奄奄一息的雞?

  劉二放下手中的活,和老王一起去了河邊,的確,血跡很濃,都有血腥味了,然而到了河邊,就不見了,水面平滑,河水歡歌而去。

  他們一起來到廚房,正如老王說的,肯定有人來過,而且是個女人,憑著劉二對寇白門柳如是顧橫波們的那種感覺,他覺得老王說的完全正確。

  “說不定是小桃呢。”

  但他們取得了一個默契:此時不能先告訴先生。可以私下問問小桃。

  起風了!

  劉二找來“不管小寧”,人稱寧馨,讓他幫忙去把血跡弄干凈。小寧是個勤快的孩子,提著一桶水就出去了,片刻就回來了:“二叔,沒有血跡啊。”

  劉二和老王一起跑出來,是的,沒有血跡!他們循著剛才留下的血跡一路走去,干干凈凈的,一直到河邊都沒有一星血跡,而且地面也是干的。

  劉二的背上,升起了絲絲涼意。

  成雨午睡醒來,松窗竹戶,正自獨坐書房,就有滿耳的風聲,直貫心腑。梧桐葉子的響聲表明他們已經呆不住高枝了。這風,固然能開二月花,可他們在這時已經沒有了那份溫柔和耐心,要解落三秋葉了。

  “如果再來點雨,配上我這讀書聲,可就聲聲入耳了。”水成雨想。

  風聲來自北面遼闊的原野,華不注山自然阻擋不住,芙蓉香園里就籠罩了一層秋的氛圍。秋天的濟南府或許是一年里最好的季節,成雨也喜歡這個季節。只是不很喜歡秋風。

  水成雨先生有點心煩意亂,強攝心神,再讀《紅樓夢》。紅樓夢的故事在成雨已經是爛熟于胸了,他看的是寫作手法和技巧。這天隨手一翻,到了第一百回,說的是寶釵難產,氣絕身亡,賈寶玉先生了無悲愴,但因為被妙玉一樁逆反大案牽扯,竟而入獄。成雨看得特別有味,不知不覺,天都要黑了,而寶玉才被救出獄,南下蘇州,追蹤妙玉,長江邊上巧遇史湘云小姐,二人窮途末路,遂結連理。寶釵的鬼魂出現了,對著湘云冷嘲熱諷。

  成雨胡亂吃了點飯,下人們給沏了一壺好茶,就散去了,成雨不以為意,晚上這幾個家伙總是要一起玩玩的,大老王還會給他們準備吃的,小寧馨和凌利都會在小桃面前獻殷勤的。

  成雨喝了茶,聽窗外秋風大作,竟然化而為凄厲了。

  再讀紅樓,成雨很為湘云不平,不免對寶釵也生了些怨恨,已死之人,還爭什么?活著的時候爭得還不夠嗎?雖然最后林妹妹死了,她才嫁給寶玉,可是林黛玉之死難道寶釵小姐沒有一點責任?縱然史湘云曾經流落煙花,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,事要求全,何來樂事?人要求全,終無完人!

  “先生,你也這么看?”  一個好聽的女聲,在成雨的耳朵邊響起。

  成雨還沉浸在故事里,脫口回答:“是呀,湘云縱然跌落煙花,終非本愿,何忍苛責!”

  那個女人就哭了,大有此言深獲我心的感覺吧。

  哭聲,喚回書海夢迷之人。成雨抬起頭,沒有人,環視了一圈,還是沒人!

  別看成與年紀不大,心氣膽氣兩豪,他反倒坦然而坐:

  “是老朋友吧?”

  “承蒙先生不棄,深宵聽琴,露冷風寒,妾為先生感動。適才先生所想所言,中妾心曲,故而感懷。”

  孤燈不明,相對無言,唯有窗外寒鴉悲啼,而秋窗風雨,來何急也!

  雨就這樣下大了。


第三章 雨也瀟瀟

  一個南方人,一定熟悉梅雨。

  梅子黃時,雨也隨之而至。十天半月不見晴天,人走在街頭,會被不期而遇的微雨打濕發梢,這時候雨就象一個調皮的嬰孩,專門來和人嬉戲。

  所以這種雨就會成愁。秦觀詞云: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。但是這還不具體,就這兩句也是從賀鑄詞中化出:試問閑愁都幾許?一川煙草,滿城飛絮,梅子黃時雨。這愁就具體了:時間上說可以從二月到五月,空間上更是無法計數,一川、滿城,梅雨,那就可以說縱目遠望無邊無際全是閑愁了。

  但是北方的秋雨,也不失其纏綿之處。這雨要是下起來,三五天不見晴天,那也是常有之事。

  在這樣的夜里,一人燈下獨坐,固然悲涼,而對面無人,卻哭聲如魅,那是何等恐怖的一幅景象!

  成雨先生倒還沉得住氣,喝了一口茶,動問身世。

  “先生就不要過問了吧。這是規矩,不能說得。何況昨日雨打黃花,今朝人鬼殊途,說來徒亂人意。”

  于是話題轉到音樂,成雨雖然技藝一般,但腹笥很寬,典故多的如地上的野草,湊巧的是,那女人技藝高超,大約可以和令狐沖一起演奏笑傲江湖之曲了。所以二人你說我聽,我奏你聽,不覺已是深宵。

  而雨,早已經下起來了。

  火頭老王本是廣東人,但做得一手滬楊菜,廣東人稱廚師為火頭,大家也就這樣跟著說,老王本來是到天子腳下闖天下的,因為南方江浙一帶有很多人在京里做官,老王的滬楊菜因此大大有名,也算是闖出了一片天下。  后來大太監安德海把他弄去,說要嘗嘗滬楊菜。老王對于官場兩眼一抹黑,天生就是怕事之人,干脆就來到安太監的家里,專心做事。安德海被丁寶楨斬于濟南大明湖后,老王自覺慚愧,想只身南下,卻遇到了劉二,就這樣做了成雨的火頭。

  日子并不寬裕,但是絕無斷米之憂,老王也就心平氣和的做下去了。

  這不,老王下午出去又買了一只雞,回到家綁在那里,準備殺雞,這次可要小心了。

  案子上沒有小刀,殺雞焉用牛刀?老王找了一把小刀,去殺雞。

  可是雞已經死了!脖子被抹,血已經流盡,但是周圍沒有一絲血跡,更為奇怪的是,這只雞就是上午他要殺的那只雞!

  老王有點疑惑,揉揉眼睛,一只跑了的死雞回來了!剛才自己買的那只雞竟然不見了。

  雞就算是有翅膀,可是她也不會飛多遠的。

  老王又出去找,那里有雞的影子?

  老王回來把那只雞做了,算是先生的晚飯。

  吃過晚飯,準備宵夜。然后老王先泡上一壺茶,喝了個痛快,然后洗了澡,把四川人那套皮包水(喝茶),水包皮(洗澡)的工作做完了,關上房門,去了魚樂庭。

  魚,游于水,不仰人鼻息,怡然自得其樂,是為魚樂。

like抽筋 發表於 29-7-2010 13:14:53

小桃,小寧寧,凌利都在這里戲鬧,老王坐在一邊,看他們玩。

  “你們二叔呢?”老王沒見劉二。

  “又對著他那些花草欣賞曲了吧。二叔一直這樣,您還不知道啊?”

  是嗎?如此秋夜,如此秋風,在花園里,能干什么?

  老王決定去找找他,畢竟,他們的年齡差不多,這劉二,對主人忠心耿耿,老王也佩服。出門的時候就下雨了,老王披上蓑衣,沖進雨幕中。

  劉二正在放鶴亭聽雨。

  不是坐聽風吹雨,劉二是站在那里。

  老王來到這里的時候,劉二突然用顫抖的聲音喊起來:“是誰?!”

  老王倒沒聽出什么,風雨聲太大了,他只是自報名號。

  劉二等著他,見他進來,把馬燈捻的亮了些,彼此可以模模糊糊的看清對方的臉。這才壓低了聲音,對老王說:“聽!琴聲!”

  老王側耳細聽,風也瀟瀟,雨也瀟瀟,就是沒有琴聲!

  老王搖了搖頭。 劉二的眼里滿是驚愕:“這么大的琴聲,你聽不到?”

  老王點頭:“沒有琴聲!”

  放鶴亭四周有墻,也有窗子,劉二打開一扇窗,風雨聲大作,但是在老王的耳朵里,什么也沒有,除了助秋風雨!

  劉二覺得琴聲來自先生書房,但是絕對不是先生彈的。跟著小主人這么久了,劉二對于他的琴聲有了感覺。這次的不一樣,懾人心神,讓劉二聽得失魂落魄。

  琴聲消失了,雨卻越來越大。

  秋雨不該是這樣子的,他們兩個人相對默默坐著,誰也不愿意說話。

  等雨稍小,他們一起走回魚樂庭,路過先生的夢桃軒,里面除了燈火,更無聲音。

  先生門前的水亭里,有個影子。這是敞開式的水亭,一覽無余,劉二看得真切,老王也看到了,兩個人都在叫:“先生!”

  令他們奇怪的是,影子沒有答話,也沒有動,劉二又叫了一聲,那人幽幽的嘆了口氣,竟然是個女人!

  這聲嘆息,百轉千回,沈約清麗,妙的是似有似無,哀婉纏綿,讓人蕩氣回腸。劉二和老王不覺其異,但感其芳。真個是如醍醐灌頂,大夢初回!

  老王和劉二還沒反應過來,那個影子就跳水了,水能多深?竟然濺起無數水花!

  等老王和劉二趕到亭子,探出馬燈去照,河水泛著輕波,連半點漣漪也無!

  雨,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。只有劉二和老王的蓑衣上還在滴滴嗒嗒。

  兩個人面面相覷,不約而同的向夢桃軒奔去,

  成雨正放下書,好整以暇地端起茶,細細品味。

  “先生,你一直在讀書嗎?”

  “是呀!如此風雨如此夜,整理心情好讀書。你們怎么來了?”

  “我們,我們來,來看看你。”

  “我不需要什么,你們也都累了,可以早點去睡了。告訴凌利,明天我要去游大明湖。”

  第二天,雨還是沒有止住,但是明顯小了。成雨坐著馬車,趕到大明湖。

  荷花初謝,荷葉七零八落,慘不忍睹,但是成雨不這么看,他就是要“留得殘荷聽雨聲”的。路過鐵公祠,成雨駐足,那副對聯是:“湖尚稱明問燕子龍孫不堪回首,公真是鐵惟景忠方烈差許同心”。成雨遙想鐵鉉城頭鐵板,竟然差點砸死燕王朱棣,那份豪情,引人遐思!濟南府實在應該為有這樣的前輩英賢而自豪!

  瞻仰了雨荷亭,那可是乾隆老佛爺的眠花之處。成雨當然不知道,事實上他沒有讀過,這是因為這一番荒唐行徑,竟然弄出一個環珠格格!

  這一番聽雨,是和三二好友一起的,杯籌交錯,成雨愛上了這一片水,比之煙雨江南的玄武湖,大明湖多了一些人文氣息。

  這樣的瀟灑,時間過得飛快。雨已停了,云開霧散,水中日影被粼粼波光整理,清人心脾。

  秋水碧無際,夕陽紅半城。成雨覺得自己簡直要從赤松子游了。 第四章 瘦盡燈花又一宵

  成雨來到了一個房間。

  就在大明湖邊上,這家叫做玉荷風的清吟小班很是有名。

  濟南府的達官貴人夜而多暇,都愿意來此小棲(這個字我可沒寫錯)。

  玉荷臨風,絕對不下于玉樹臨風。要不然,杭州十景之一的曲院風荷還有什么韻味?

  成雨打量著這個房間,布置得很素雅,不像一般的紅燈高掛。

  姑娘卻沒露面。按照一般的說法,這有點失禮,可是清吟小班一直就是這么做的,也沒有客人覺得有什么不對的,這叫做自占身份。

  雖然姑娘沒有露面,但是大茶壺還是很殷勤,添茶送水,成雨也就樂得自己先享受了。

  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,成雨再次打量這間屋子,一張床布置得還算不俗,側面有一張琴,而正面墻上的一幅書法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
  字體遒勁有力,是個大手筆。卻只有十個字:“小樓一夜雨,金粉六朝人。”

  那一定是春雨!成雨笑了,覺得此人蠻有趣,明明是無奈的傷春之句,讓他用在這里,竟然無比貼切!是個人物,然則其人是誰?

  落款很小,須走近了才能看見,成雨站起身,踱到字前。

  落款是:“金陵曹雨人字付小金。” 原來是個同鄉!

  這讓他大吃一驚,十個字內竟然嵌頭嵌尾,嵌入了兩人的名字!而且每一句都是那么貼切自然!簡直是個大內高手!

  他吟著這兩句,只覺滿口余香。

  不知什么時候,屋里多了個姑娘,面若春花,形似弱柳,一看就讓人喜歡。

  姑娘笑著讓坐,朱唇輕啟,如環佩丁東:“先生,怠慢了,請原諒。”

  “姑娘說哪里話。你也坐。”

  落座之后,成雨的心思還在那副題字上,脫口動問:

  “姑娘是小金?”

  那姑娘就笑了:“唉!每個客人都這么問!”

  “然則姑娘不是?”

  “這位曹相公啊!落款也不題上時間,也不怪他,本來就是個書呆。”姑娘掩著口笑了。
 笑過之后,可能覺得唐突,趕緊自我介紹:“我是嫦娥。”

  嫦娥!但愿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

  成雨不覺開了個玩笑:“嫦娥獨居月宮,可是寂寞難耐呢,姑娘這里難道還寂寞?”

  嫦娥卻不覺得這是玩笑:“曲高和寡,恨無知音賞而已。”

  成雨一下子就被抓住了。光臨此間小班的客人,有多少是肯下功夫去“賞”的呢?大家不過是走馬觀花,逢場作戲而已。

  因為這個話題,兩個人竟然一下子都沉默了。

  過了一會,嫦娥問成雨:“先生想聽琴嗎?”

  “你會彈琴?”

  “哪里稱得上會,聊以自遣而已。”

  嫦娥來到琴桌前,略整衣袖,轉軸撥弦,叮叮咚咚幾下之后,就開始了。

  行家一出手,就知有沒有!

  這種“武功”,縱然沒有得到秘笈,那也一定得明師真傳。琴聲悠揚暢朗,如皓月當空,萬里無云。忽而又如銀河墜地,忽而繁花似錦,忽而百鳥齊鳴,忽而深宵人寐。琴聲中那千折百回、跌宕起伏的音節,配上嫦娥高超的技藝,簡直可以具有“一劍封喉”的效果。而誰都知道,琴聲的魔力,其實在于聽琴人的共鳴。

  此曲只應天上有,人間能得幾回聞!成雨聽得如癡如醉,渾不知身在何處。

  而嫦娥一曲既終,也是花容失色。

  成雨的疑問越來越濃,這個曲子,他是聽過的,就在自己的書房里。他用目光向嫦娥探詢。

  嫦娥向他點點頭:“是的。這是小金姐姐的曲子。她根據古人的幾個曲子,自己翻新,加上自己的感悟,后來這個曲子就留在我們這里。”

  他很想知道小金是個什么樣的人。

  這個曲子,據說就是小金創作的,那,在房間里遇到的是誰呢?成雨百思不得其解。

  “小金呢?”

  “她從良了。以后沒有什么消息。”

  “就是跟這位曹相公?”

  “那倒不是,是跟一位富商。前年就離開了,我們這些小姐妹都很不舍,專門去大明湖給她送行呢。”

  嗯,小金是從良了,可是不是嫁給曹雨人相公。

  這一夜,成雨都沒睡好,翻來覆去,還是那琴聲,如雷貫耳,如月當空。
 臨別,嫦娥要幅題字,水成雨先生對于自己的字頗為自負,只是題字總要應景,筆墨準備好了,他略一沉思,揮灑出一副行書:

  靈藥未應偷,看碧海青天,夜夜此心何所寄?

  明月幾時有,恐瓊樓玉宇,依依高處不勝寒!

  這幅題字,濃墨飽蘸,力透紙背,引用李商隱和蘇軾的詩詞之意,字字都是嫦娥!

  嫦娥一邊張羅著,一邊吟誦著,眼里含著淚花,不消說是依依不舍。而成雨,靈機一動,向嫦娥要那琴曲。琴曲是在媽媽那里,幸而嫦娥為了學曲,自己記了一份,這時候當然取出來,交給了水成雨。

like抽筋 發表於 29-7-2010 13:16:00

回到芙蓉香園,成雨獨自一個人站在水亭內,他要仔細體會。

  園子里很靜,因為昨天的大雨,碧空如洗,幾聲啾啾鳥鳴,襯托的周圍愈加寂靜。

  溪水,還是那樣歡快,似乎是被簇擁著,身不由己的奔向遠方。

  沒有琴聲。來到河岸,也見不到那把古琴,成雨嘆了口氣,實在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。他有點后悔,上次還是應該問問的,現在很難說還有那樣的機會。

  劉二慌慌張張的來了,那神色,成雨沒有見過。

  “少主人,寧馨不見了!”

  哦,是不是小孩子貪玩呢?說不定出去了呢。

  劉二臉上的肌肉在抖動:“不是,我看著他消失在我的視線里的。”

  今天一早,劉二帶寧馨到花園,劉二自己修剪路邊的灌木,讓寧馨打掃落葉。開始還說著話,慢慢的,兩個人隔得遠了,劉二一抬頭,發現寧馨轉過了一叢灌木叢,叫了一聲,就不見了。劉二過去看了,沒發現什么。就去找老王了,可是老王也沒在。聽到成雨帶凌利回來,才趕緊過來。

  “我們一起去看看。”

  很尋常的灌木叢。成雨覺得這種地方實在是不會發生什么的。

  但是這株灌木和別的不太一樣,不去比較,不容易發現。劉二也看到了,這株灌木也許是后來移栽在這里的。

  他叫來所有人,幫著往下挖。灌木挖起來了,下面是一塊巨石,幾個人用撬棍撬開,底蘊盡顯。

  一個盒子!

  抹去上面的土,是那種精致的自鎖,按鈕往下一按,開了,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。盒子里是一把琴!一把古琴,就是成雨在水底看到的那種,準確的說,就是那一把。

  成雨讓大家繼續尋找小寧,自己回到書房,把琴放在桌上,撥了幾下弦,琴聲清脆,宛若古井泛波。

  這是誰的琴呢?

  他還在沉思,可是竟然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。
第五章 不知何事縈懷抱

  小寧找到了!

  這孩子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,話都說不出來。

  好長時間,大家都圍著她,小寧結結巴巴的把他的遭遇講出來,水成雨先生動用了他善于思考善于組織文章的大腦,總算是搞清楚了。

  事情大致就是這個樣子:

  小寧在掃著落葉,他的心情很好。

  昨天晚上,先生不在家,大家都好像是過年一樣,尤其是,凌利不在旁邊,小桃對他青眼有加。小寧簡直都醉了。很晚了,二叔讓大家休息,可是小桃害怕!平時總有先生在的,現在讓小桃自己去夢桃軒睡覺,小桃直往后縮。

  小寧不覺生出俠義心腸,他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小桃,就讓小桃在自己的床上睡,他在外面打了個地鋪,總算是安排下了。

  所以他今天心情特別好。嘴里哼著歌,和二叔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,天空如洗,配合著他的心情也特別興奮。

  來到這株灌木叢后面,小寧看見了一個人影。一襲白衣勝雪,是個女人,表情冷得讓人渾身打顫。小寧只來得及喊了一聲,就被白衣人拉走了。

  小寧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進入了水底世界。這是一個房間,房間里沒有任何人,白衣女子把他留在這里,自己就走了。這個房間是一個新房!

  小寧的意識還算清醒,不能因為昨晚上對于小桃抱有幻想就這樣懲罰他呀!是的,他昨晚上是這樣想的,他幻想著小桃成為他的新娘。他幻想著洞房花燭,幻想著揭開新娘蓋頭的一剎那。小寧翻來覆去的沒睡著。很晚了,才睡著。

  現在他竟然在新房了!

  新房里竟然沒有喜氣,而是有點陰森森的。過了一會,來了一個女人,當然只是個影子,可是她會說話!

  她在大罵:“風云龍!你這個雜種!你出來啊!你喜歡雞,我可以給你!你看看,我都給你準備了這么多!”罵著罵著,就朝小寧走過來,對著小寧揮動拳頭。小寧心下雖然駭異,還是拿胳膊去擋。

  “這不,你們看,”小寧對著水成雨等人舉起胳膊,胳膊上還有紫紅的痕跡。

  “那你怎么不還手啊?”剛才在說到她的時候,小桃還很害羞,這時候很替小寧不平,憤憤然地問小寧,眼中淚光盈盈。

  小寧向她感激的一笑,似乎受了鼓舞:“我能自衛就不錯了,姑奶奶!”

  水成雨讓她別打岔,繼續聽小寧講。小寧喝了一口茶,繼續講下去。

  那女人大吵大鬧了一通,憤然摔門而去,門外人影紛紛,小寧感覺自己打扮得像個新郎官,這時候門又開了,一個影子輕盈盈的飄了過來。

 之所以說她飄,是因為小寧根本沒看清楚她怎么走,好像一下子就到了面前,小寧的腿直打哆嗦,而那個影子,飄到小寧身邊,站住了。這下,小寧不看也要看了。

  只看到身子,頭上蒙著紅蓋頭!恍惚中,小寧覺得這會是小桃,嘴角竟然露出一絲笑容。

  小寧好像被催眠,揭開了蓋頭。

  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!小寧看得呆了,周圍的詭異氣氛消失了。小寧判斷,這是個南方女子。

  那女人對著小寧笑了笑,就去彈琴,小寧為自己不懂琴而慚愧,但是那一曲,小寧感覺很難忘。

  叮叮咚咚,成雨居然好整以暇的擺下了琴,從身上取出了一個曲譜,彈奏起來。小寧凝神聽著,若有所思,彈到精彩處,小寧大呼一聲,聲音中充滿了詫異和喜悅:

  “啊!就是這支曲子!先生,原來你也會!”

  水成雨站起身,背著手踱來踱去。他在凝神思考,他甚至沒有聽清小寧說什么。

  水成雨的腦子里,在一瞬間轉的彎超過了九曲黃河。他還要問:為什么她不直接告訴他?他記得那天在房間里曾經動問過她的身世,可是她怎么說?人鬼殊途,說來徒亂人意!她也許就在此地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了,但是她是怎么死的?

  她就是小金?

  她不愿意告訴他,但是她又通過這種方式知會他什么呢?

  從嫦娥說的時間來看,這段時間應該不長,在這么短的時間里,她就會死,那么是怎么死的?

  大家還在圍著小寧,尤其是小桃,眼圈紅紅的,又是端水,又是拿吃的,讓小寧感動不已。

  小寧還在敘述他的遭遇。據他說,還未等一曲終了,門外竟然半夜雞叫。那個女子滿臉淚水,她緩緩打開了門。

  門外有很多雞,脖子上帶著抹痕,地上的血,匯合在一起,而那些雞,都奄奄一息了。小寧看著,直想嘔吐。

  那女人神色慘然,燈光下,慘白的臉讓人極為不忍!而她,還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,似乎把他當成了救星。小寧自己因為覺得無能為力,頗為愧疚的看著她。

  過了不知多久,燈花爆了,“啪”的一聲。小寧定睛一看,芳塵杳杳,人不見了。隨著燈光的暗淡,小寧發現自己坐在花園里的秋湍亭里。

  水成雨先生被這件事困擾,都沒有心情寫他的《風流恨》了。就在這朗朗乾坤,有個女性死于未知,而且這個人的很多事跡都圍繞著他,似乎要顯出本來面目來,可畢竟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。水成雨就好像是一個大偵探遇到了一件棘手的案子,困惑之中有興奮,興奮之余更多的是困惑。

  這個女人埋骨何處?他來到水亭旁的河岸上,找到原來的那個位置去看古琴,沒有了!怎么也看不到了。  晚上,水成雨先生等待著她,然而她沒有出現,水底下再也沒有了琴聲。自那晚一別,芳蹤杳杳,而自己沒有把握好,竟然“但目送,芳塵去”。這一夜,水成雨輾轉反側,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,他聽見有人在念詩,詩很熟悉,元稹(千萬不要以為是圓真)寫的,紀念亡妻的那首絕句:曾將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。

  不對不對!水成雨仔細辨別,每一句都改了一個字:曾經滄海難為雨,除卻巫山不是人。

  因為對原句太熟了,所以想當然的認為就是那兩句詩,可是仔細辨別才能知道。他確信水改成了雨,云改成了人。

  這樣最后面的兩個字就是雨人,這兩句詩也就成了嵌字詩。雨人!曹雨人?那念詩的人,一定是小金了?她是在懷念曹雨人相公?

  “哦!怪不得要找我!要把水改成雨,那不就是水-成-雨嗎?!”

  “原來我注定要管一管這件事!”水成雨心想,“她想讓我干什么?”


第六章 醒也無聊

  沒有了曲子,水成雨先生不知道干什么好。信步閑庭,秋云慘淡,看來還要醞釀一場秋雨。雨,這幾天總是和你打交道!

  水成雨曾經到過直隸,燕趙多悲歌之士,風蕭蕭兮易水,云淡淡兮巫山。荊軻刺秦,面對著的竟然是易水!易水,容易為之之水;而元稹面對的,竟然是難為水。水之為難易,其唯人心乎?

  而他面對著的水呢?

like抽筋 發表於 29-7-2010 13:17:12

大文豪辛棄疾是濟南人,他欣賞荊軻刺秦的悲壯,他認為那是朋友之間深厚友誼碰出的火花:“易水蕭蕭西風冷,滿座衣冠似雪,正壯士悲歌未徹!”而這時候不也正是“碧云天,黃花地,西風緊,北燕南飛”的時候嗎?

  那他水成雨先生在這個時候來到芙蓉香園,是不是一定也肩負著一項什么使命呢?

  為了他的同鄉,他愿意去深究,去參詳這個謎。何況,加上水成雨自己的理解,他覺得應該能弄明白的。

  凌利這小子很得水成雨喜愛,他腦子靈活,胸中多少有點墨水,他來伺候書房,水成雨特別滿意,因為他甚至可以根據他的心情給他準備書,這天,他竟然從芙蓉香園的一座破屋子里,收拾出了一本《石頭記》,水成雨對于各種版本都喜歡研究,但可惜的是,這本書里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,甚至都沒有幾個人看過他。他用了一天一夜仔細研究了一百一十回本《石頭記》,確信和他手中的一模一樣。水成雨不免微有失望。

  他再次拿起這本書的時候,覺得這本書的擁有者一定是個很仔細的人,即使在破屋子里放了很久,書還像是新的,他習慣性的翻到第五回,這是全篇的大綱,作者在這里把書中的主要人物之最終命運進行了交底,每一個字都值千金。

  他看到在嘆香菱的曲子中最后兩句“自從兩地生孤木,致使香魂返故鄉”的下面,畫著一道淺淺的線,后面加了個感嘆號。而在王熙鳳的判詞上最后兩句“一從二令三人木,哭向金陵事更哀”的下面也有著同樣的標記。

  線像是用胭脂畫的。那一定是個女人。
 兩地生孤木,那是個“桂”字,作者正是用這一個字,代表夏金桂的出現,從而導致菱姐被虐待而死。第八十五回的情節正是這樣。而王熙鳳,先是從于夫家,而后大施淫威,最終因為王子騰參與了宮廷之爭牽連到整個王氏家族,賈家不得已,令賈璉寫下休書,把王熙鳳休回原籍,事情由此更壞,四大家族內部的不團結導致了他們迅速崩潰。本事可以詳見石頭記第九十七回的。

  這里的記號是誰做上去的?她(水成雨先生已經認定這是一個女人做的)要表達一個什么意思?

  百思不得其解,水成雨先生頭也大了,他樂得拋到一邊去,他可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。他在金鑾殿面見同治皇帝的時候,小皇帝年齡和他差不多,面對著他的侃侃而談,同治皇帝顯得非常無知,最后竟然有調惱羞成怒的樣子,揮揮手把他趕了出去,一個大好的機會就這樣喪失了,同好們都為之惋惜。

  而水成雨先生則很豁達,他照樣吃得下睡得香,拍拍屁股離開皇城,先到直隸稍作停留,繼而買舟南下,逛了泰山,返回來再到濟南。接受了歷城縣知縣的邀請,住進了芙蓉香園。

  別看歷城縣知縣官職雖小,可是那是山東首府中的首縣,這是最不好當的差使,一般人根本干不了,而我們這位劉知縣不同,他做得游刃有余。

  殺安德海那陣,水成雨還在北京,后來他聽說了,丁寶楨都不敢下決心做的事情,劉知縣參與了出謀劃策,定下了“抗旨也殺”的方針。安德海到了濟南,他可以說是死定了。

  當然最后的結局之圓滿超出許多人的想象,慈禧太后病了,小皇帝出于對安德海的盛怒,下的旨意乃是“就地正法”!根本不允許安德海再到北京,誰都明白,真要是那樣,那就是放虎歸山了。

  而丁寶楨,也因為殺的有功。慈禧太后不肯為了一個太監而給人護短的印象,給了他一個肥缺:四川總督。水成雨到濟南的時候,丁大人已經是滿面春風的去上印了。

  所以這個劉知縣,實在也是個厲害人物。說不定歷城地面上的事情,他作為一縣之主,可以幫水成雨解開心中疑團。水成雨決定有時間還要去拜訪他。

  火頭老王又在燒火了。

  老王后來又買過幾只雞,幾乎每一次殺雞都很費周章。老王也習慣了,反正每次拿在手里,殺死了,等它徹底咽氣。

  老王用力吹火,火星飛散,有幾點落到頭上,把頭發燒著了。老王就覺得很晦氣,廣東人專門形容他這種情形:火頭吹火,火星飛上火頭頭。灶下的玩意,實在要小心,火星可以飛到火頭的頭上。

  老王覺得,他可能是沒有認真參拜灶王爺,至少是心不誠。他決定找個時間,仔細沐浴之后,焚香參拜。

  小桃就跑來了,喊著:“王大爺,我的頭發著了。你看怎么辦啊?”

  “什么時候著的?”

  “就剛才啊!我也沒弄火,也不知道怎么著的!等我聞到味,都著了好些呢。”

  老王就去看,發現是在頭心。竟然和他的位置一模一樣!


“那你洗洗吧。洗了梳一梳頭,不厲害,看不出來的。”

  小桃打水,去洗頭了。時間不長,就喊起來:“王大爺,快來!”

  老王跑過去,發現小桃的頭發被人拽著,往上拽呢。

  老王過去幫她,好不容易算是給扯住了。

  力量好大!小桃就大哭起來。

  凌利也來了,老王決定找劉二。

  “管家,我看應該把這些事給先生說說。”

  劉二陰沉著臉,沒有說話。良久,點了點頭。

  水成雨默默的聽完了他們的事情,問了幾個問題,眼里微有責備的神色。

  劉二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,說怕打擾先生用功,所以主張不給他講。

  水成雨有一種不把事情弄明白誓不罷休的脾氣,他覺得這件事情已經找上他了,他有義務搞清楚,也算是給那位知音一個交代。
第七章 醉也無聊

  吃罷早飯,水成雨先生帶著凌利在花園里散步。有一個這么大的花園,實在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,而有這樣的花園而不用居官,早晨不用提著卯酒,去衙門當差,那更是一件絕妙之事。為政為文,或許都可以名垂千古,其中的甘苦,見仁見智,每個人心中之衡,相信全不相同。

  水成雨先生可是瀟灑慣了的人,他在花園里轉了一圈,突然決定去拜訪劉知縣。這時候去,人家正在處理政務,自然是直接到衙門。

  官差見是水先生,也不敢怠慢,可是老爺正在升堂,問案子問到節骨眼上,實在也不好去打擾,點頭哈腰的把客人延入花廳,端上一壺茶,就下去了。

  水成雨先生欣賞完了廳里的字畫,一壺茶已經喝了個底朝天,還是沒有人來。

  一直到接近中午,劉知縣青衣小帽,匆匆而來。一番寒暄之后,下人們擺上菜來,還拿了一瓶蘭陵美酒,劉知縣酒量甚豪,水成雨也是不醉無歸的那種,連謙讓都是多余的。

  “老弟臺住得怎么樣?芙蓉香園可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名園了。”

  “正要相謝!芙蓉香園端的是一番江南風韻,曲盡其妙。小弟承蒙厚愛,惶恐不勝!”

  “老弟臺說哪里話來!不過,”劉知縣看了看四周,“正要借老弟傲骨和文才,壓一壓園中邪氣呢。”

  “哦!想是老公祖大人頗知道些因果了,愿聞其祥。”

  劉知縣有些欲言又止,但是半斤蘭陵下肚,還是開了話匣子。
 這個園子為本地章丘一位富豪在康熙年間所建,后來家道中落,園子抵給了別人,可是住在園子里的人最后不是無以為繼,就是家里總出事,一個個都搬走了。這所園子竟然荒廢了。劉知縣上任后,一位山西票號的風老板看中了,來找劉知縣,要買這所園子。那時候園子已經荒廢了二十多年了,劉知縣同意了,這所園子遂歸于他。

  這位票號風老板下了一番功夫,住了進去,因為無后,半年內接連納了三房姨太太,正室夫人就把山西陳醋喝了一缸又一缸,夫妻反目的結果,三房姨太太皆不得善終,一年內相繼下世。而原配夫人竟然也染病身亡。

  “那三房姨太太死的時候,我都去看了,并非謀殺,而是自殺,有的是上吊,有的是投河。”

  山西風老板一年內辦了四回喪事,自己心灰意冷,也不敢在園子里住了,回山西老家了。園子又被收歸公有。劉知縣覺得荒廢了未免可惜,于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收拾了一番,可是進去住了十天,夜夜不得安寧,只好搬出來。

  “正想請問老弟臺,這段日子住得可還舒服?我因為一樁公案,去了東昌府,昨日才回來,這不,今天上午就開始問案了。”

  “老公祖勤政為民,實歷城一方百姓之幸。芙蓉香園頗有江南之韻,在我,那是如魚得水。不過今日此來,正為有些事情要請教。”

  “老弟請講。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”

  “老公祖住在這里時日無多,如何夜夜不得安寧?”

  “說來或許是虛幻,但卻實在讓我無法入睡,有時候是鬼哭狼嚎的,有時候似乎還聽到琴聲。老弟臺,你可以日夜顛倒,我可不行。大堂之上,我要是呼呼大睡起來,臬臺大人參上一本,愚兄的前程可就不保了。”說完哈哈大笑。

  水成雨也打了個哈哈,接著問:“這位大商賈那三房小星都是些什么人,老公祖可知否?”

like抽筋 發表於 29-7-2010 13:17:50

“哈哈!老弟臺,這事你也就是問我!”

  據劉知縣講,自來官商一體,這位風老板人也有趣知禮,所以與劉知縣也頗交厚,這三房小星卻是各有各的來歷。第一房乃是寡婦,娘家是安徽,死了丈夫后來做工的,被大老板看中。那第二房乃是本地清吟小班有名的“花旦”,至于第三房,是本地一個小家碧玉,家中生計艱難,不得已賣身作妾。

  水成雨心里一動。他對于其它兩個都不感興趣。

  “那清吟小班的,叫什么?身世如何?”

  “哈哈!老弟臺!”劉知縣有點醉眼朦朧,“那可是一朵名花!本名謝彩嬌,藝名小金。還是你老弟同鄉,金陵人氏呢。”

  劉知縣顯然對小金所知甚多,但是或許因為身份方面的顧慮,不愿多談。據說這小金有個相好,乃是進京趕考的金陵秀才,和小金打得火熱,后來囊中空空,小金多有接濟。那時候小金有心從良,跟隨著這位相公而去,可是鴇兒不同意,嫌那秀才是個窮酸。可巧這時候那秀才得了重病,無錢延醫,小金前后奔跑也沒能留住他,終于還是一冥不視。

  小金悲恨交加,堅決要從良,恰好山西票號的風老板也在尋覓佳人,兩人一拍即合,小金就在極短的時間里成了人家的小妾。她埋葬了那位相公,嫁進了芙蓉香園。可是她受盡了虐待,最終不堪大婦的跋扈,投河自盡。
 可那河水并不深啊?水成雨想問。

  劉知縣感嘆著:“我去的時候,她還在河里,頭已經插入泥里了!人死得很慘!”

  把她從河里弄出來,杵作(相當于法醫)就去驗尸。發現身上到處都是青紫,脖子上、手臂上有一抹抹的鞭痕,頭發被人拽掉很多,而且中間還有焚燒過的痕跡。觸目驚心!

  為此專門傳喚了大婦,那女人確實不是善輩,可惜小金死亡的時候有人證,所以也拿她沒法。后來在折磨死第三房小妾后,自己竟然中風。

  小金死后,埋骨華山之陰。

  “可惜了那一手好琴!”劉知縣搖著頭,結束了這一席談話。

  兩個人這一頓酒直喝到日已偏西,看看瓶子,喝了兩瓶還多,兩個人都醉眼迷離,劉知縣還記著讓人把水成雨送回去。

  水成雨進門的時候,雨就開始下了。他真的醉了,竟然不知道避雨,呆呆地站在海棠樹下,癡了。

  也許他不敢舉步,賈島醉來非假倒,劉伶酒后不留零。那要是一走,說不定也跟著小金,學李白先生水中捉月去了。

  水成雨先生思維不太連貫了,但是倍加活躍,星宮之君也要醉瓊漿呢,他水成雨偶爾一醉,并非常有之事,實在無傷大雅。古來圣賢,誰不寂寞?惟有飲者,尚留其名。

  醉了,醉了!

  水成雨回到夢桃軒的時候,已經深宵。身上衣服都濕了,小桃也不知哪里去了,凌利也沒見著,看來沒人覺得他這時候回來,都在擲色子玩呢。

  夢桃軒黑古隆冬的,推門進去,點上燈,四面簇新的墻壁也顯得愁容慘淡,水成雨感到格外無聊了。

  恰在這時,數點雨聲風約住,而水成雨隔簾相望,一簾花影月移來,水成雨頓時覺得醉得不那么厲害了。


第八章 夢里何曾到謝橋?

  等一覺醒來,水成雨頭也不疼了,他還在想著他的歷史題材的小說《風流恨》,可是自己實在沒有創作的欲望了,因而他暫時放下了。他想起了小金。

  他今天決定去小金的墳前祭奠一番,讓凌利帶上酒,二人就出發了。

  華不注山孤峰一座,在魯北平原上可以說是個制高點了。在山腳抬頭一看,還有點插云的感覺呢。

  沿著泥濘的小路,主仆二人來到一片荒林,樹多是梧桐樹,這要是春天來,滿樹花開,絕對有杏花村的味道。

  林中是沙路,軟綿綿的,雨后正適合行走。

  一座孤墳,出現在面前。

  一塊木板,上寫著“小金之墓”。就這么簡單。

  水成雨擺上酒,在心里祈禱小金的魂靈安息。

  美人何寂寞!看著這座孤墳,水成雨知道了小金的遺愿。

  水成雨坐在墳前,一個人默默的想著,小金的故事就這樣連綴成篇。

  一個人只身漂泊來到濟南,小金進了清吟小班。憑著一手好琴,小金成為“花魁”。在這里她邂逅了曹雨人相公,本擬身有所歸,卻不料曹相公身染沉疴,撒手西去。小金悲痛之余,有點失去理智,急急乎從良,卻不料所擇非人,落入深源。

  風夫人的確是個瘋婦人!她雖然自己不能替風家生個兒子,但卻不容風老板納妾。風老板有事外出,她就在家里對這些小妾又打又罵,尤其是對于小金,因為出身問題,拿著雞作筏子,打罵成為家常便飯。

  水成雨似乎看見了風老板的夫人拽住小金的頭發,惡狠狠得在頭上點上一把火。或者令下人拿著鞭子去抽她,小金無助的看著風老板,而風老板也無奈其何!

  小金既感于曹公子之死,又懊悔自己所托非人,整日里以淚洗面。望家鄉路遠山高,最終,小金了無生趣,遂在埋琴之后,投河自盡,就這樣無可奈何花落去。

  小金真的想家啊!想金陵的秦淮河、玄武湖、梅花山,金陵真好!石城虎踞,揚子江,燕子磯,她多么希望再看一眼!

  死后魂魄無所依托,在花園里悲憤莫名!沒想到老天送來個水成雨。可是她不能向他訴說,正如她說的,人鬼殊途,她只好采取各種手段再現了她在這個園子里的生活,如果那也叫生活的話。

  水成雨不愧是水成雨,他是個有心人,他了解了洞徹了她的想法,或者說是遺愿。

  而水成雨最終完全讀懂了她的意思,他明白了她生不能“哭向金陵”,也要“香魂返故鄉”,說不定還希望能和曹雨人死而同穴呢。

在一個北風呼嘯的早晨,水成雨帶著小金和曹雨人的骨灰,回到了金陵。他就這樣結束了他的芙蓉之旅,他不打算寫什么歷史小說了,他開始創作長篇現實主義悲情小說:

  《風流恨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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